那青年见他若有所思,思绪转向另一个方向——这位公子让那少年守在屏后,或许不是宠信,是戒备。
戒备的对象,是他。
他看得出这位病弱公子超凡脱俗,不喜算计。且不常踏足青州,否则仅是这样的风仪,他不会全无印象。
如此看来,恩人或许也不会与那些想害他的人有牵扯。
正思量,病弱公子忽而轻笑。
“你来自青州?”
“正是。”
两句打破沉默的寒暄并无不对,可屏后程令雪警觉地动了下。
外间两位公子同时朝屏风望去。
那客人更笃定他的推断,朝姬月恒诚挚一揖:“日前在养病,不曾得见恩公,此番一为当面谢恩,二来,有些事若不陈明,恐给恩人添麻烦。”
姬月恒望着屏后,目光温和,耐人寻味:“是什么事。”
客人斟酌一二,内疚道:“公子想必也听到对面船客的言语,事关重大,不敢有瞒。鄙人晏三郎,正是官兵要搜捕之人,但晏某并非此刻!”
姬月恒来了些兴趣。
不是因晏三郎的话,而是他说话前看向屏后那一眼。
竹雪怕生,这不算奇怪。但眼前的青年举止分寸合宜,如此知进退的人,却会格外留意一个陌生少年。
青州……
“所以,你是被冤枉的。”
眼底难测的笑变得温和,又有文弱身板、观音面容,再戒备的人都会放低戒心。晏三郎眼露希冀:“在下亦不曾料到会被栽赃,给恩公添乱,实在内疚。又心有不甘,便厚颜与恩公求助。某虽不才,经商数年亦有些许根基。恩公古道热肠,若愿助某渡过难关,日后恩公有需要,在下绝无二话!”
姬月恒只笑笑。
“你想让我怎么帮你。”
晏三郎再次郑重长揖:“某所求不多,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即可。”
姬月恒点点头。
“只是藏个人,倒不算难。”
他让晏三郎去寻亭松,晏三郎也不多叨扰,致谢后离去。
房中恢复安静。
姬月恒兀自斟茶,又拿起空杯另倒了一杯:“可以出来了。”
绣着狸奴戏蝶的纱屏后先是探出一双杏眸,眸中素有的清冷和乍起的懵然交织,融合得恰到好处,不会太过淡漠,也不过于迟钝。
像雪中探出的腊梅。
“公子?”
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,程令雪知晓他意思,回到他身侧乖乖立着,巧妙地用关切掩饰住不安。
“公子不怕引狼入室?”
玩味的笑意早已散去,姬月恒桃花眼里只有近乎温良的沉静。
以及,对身边之人的信赖。
他没回应她的担忧,推来一杯茶:“站累了,坐下品品茶吧。”
程令雪坐在公子身侧,接过毫无品茶素养地一口喝光。
耳畔传来公子平静的话。
“有什么好怕的,不是还有你么?”
“……噗。”
她被茶狠狠呛住了。
这一呛咳得她说不出话,公子轻叹,像个无奈又宽容的兄长,轻拍她后背,手上力度耐心十足。
“都说了,茶要品,不宜豪饮。”
程令雪完全听不进。
她忍着咳意:“多谢、谢公子。”
公子的确不用怕。
该怕的,是她……
021
青州的夜十分繁华。
灯火煌煌,水气携着远处河岸边隐约的吆喝声,吹至一处宅院。
宅子乍看极不显眼,就和这风一样,带着市井独有的平易近人,然而风一越过了青瓦白墙,顿时被染上不同于市井的雅致。宅院内里别有洞天,假山池林、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。
僻静小院中,晏三郎隔窗聆听远处的繁华,不由唏嘘。荣华富贵就如灯火时明时暗,自己也是青州的繁华客,一朝落难,照样得藏于暗处。
好在遇到了那位病弱贵公子。
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答应相助,晏三郎不免忐忑,可恩公一派疏离,不似汲汲营营之人,应暂时可信。
总算顺利躲过与害他那人狼狈为奸的官兵入了城,眼下需尽快确信外面那些人中谁人可信,并速速与之联络……
正盘算着,门外有人叩门。
晏三郎应了门,向来从容的人在看到门外少年那刻滞住了。
廊前灯下,立着个霜中竹枝般的清姿,昏黄的灯光削弱了来人周身凛冽的少年英气,只剩伶俜的清冷。
和记忆中的少女有一瞬重叠。
晏三郎定定看着来人。
此时无风,可他眸中映着的灯笼却在微微摇曳,不由自主地,他开了口。
“十……”
“是你的衣服。”
少年听岔了,也像是不喜欢被人打量,眼底显出些不耐烦,